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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懿翎:把绵羊和山羊分开-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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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脑三毛一碗,我一碗都吃不完,魏丰燕吃了三碗,还说吃死了也不怨。从“清和元”分店出来,太阳撑上了竿高,估摸正是学校上早自习的时间,再上哪儿?魏丰燕这样问,说明我们的友谊蛇一样逶迤,我说再上副食店,于是,彼此相伴着,就从南街走到了西街,买了一斤半耐火砖牌饼干,又花了五毛八分钱。走在街上的感觉和走在硗薄的黄土路上的感觉就是不同,类似放乏的骡子四肢朝天洗着沙澡,类似躺在鹅黄的鸡蛋花瓣的树荫下,听红线女的粤剧,类似躺在棕绷床上急行军,舒坦得我真想学猪哼哼。猛然间,魏丰燕了我的袖口一下,紧张得嗯嗯两声,我发现江老师走到了面前,他那十字架身材就是高,我踮起脚尖也就够他肩高。我可不敢说老鼠逢猫魂魄散,羔羊遇虎骨筋酥,我只是一个劲儿诺诺江老师早,江老师早。

  江老师见到我们相当意外,目光白晃晃地钉牢在我的脸上。“魏丰燕她姥姥快死了,抬……抬去医院了。”“不是,”魏丰燕急忙分辩,我狠狠拽了一下魏丰燕的袖子,“不是癌,是肾衰竭!”我焦急的嗓音让老师在怀疑中踌躇。江老师注意到了我和魏丰燕手中的耐火砖牌饼干,该饼干又如何解释?他的目光就是这么问的。“不是,”魏丰燕又要发言,我忙上前半步,举着饼干,如同举着证件般严肃,“不是吃,而是尝,看看这饼干有没有放黄油或羊油,她姥姥对动物脂肪过敏。”我说这话时,越到后来底气越不足,干脆耍赖道:“谁稀罕吃这饼干!还不是为了她姥姥呗!”江老师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迟疑了片刻,斜睨着不远处低矮的副食店,问魏丰燕:“这街上有修刮胡刀的吗?前面有个剃头铺,在那儿!”我抢着告诉江老师时,身边正经过两辆胶皮轱辘大车,车轮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地向前,导致魏丰燕手中的饼干不住地震颤。

  江老师蹙眉打发走车轮的咯噔声之后,又望着辘辘疾驶而去的马车发了呆。“一粒……豌豆覆盖地球的话,取决于……”江老师口中念念有词,什么“S=4 6372 (16n2n(n+1)(2n+1)……”走进数学时空中的江老师,数学成为他的至上。一个老流浪汉就坐在他对面的栏石或上马石上,一边嘟囔着,一边从他那双开了口,脏成褐色的毡靴子里倒着泥土和石子儿,还有一位相貌刁悍,尖下巴颏儿的妇女叉着腰,斜倚在对面门口,将满肚子未遂的花心化成敌意的审视,瞧着我们,更主要的是瞧着江老师以及他那部欣欣向荣的胡子。

  魏丰燕就像一匹尽情地吃了三叶草的羊,挺着个大肚子,守着无价之宝似的,守在江老师旁边,我连连打着快走快走的手势,她仍懵懂地不动。一只麻雀驯顺地栖在电线上,宛如制成的标本,嘿,也是纹丝儿不动,我踢了魏丰燕屁股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噢噢地问我干什么。

  我和魏丰燕走出十余米了,听到江老师哎、哎、哎的喊声,我加快了步伐,撵着我走的还有站在邮局的门廊下卖瓜子的吆喝声,那老汉乒啷乓啷地敲着一个羊皮鼓,动作潦草却仗着熟能生巧,节奏均匀。我想买瓜子,又怕江老师瞅见,便一头钻进了邮局。

  邮局这鬼地势就像男人胡子拉碴的脸,一茬接一茬地生长着刺人的东西——过去!我一下子想到了母亲买给我的关于26届世乒赛的邮票,蝴蝶的邮票、菊花的邮票、京剧脸谱的邮票。我对邮票毫无感觉,有血有肉的钱换成一张带着僵硬带着刻意的有点色彩的纸,要多愚蠢有多愚蠢!加工过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倒是邮票能把远方的音悉递过来,全当保留几个骰子,指不定哪天豪赌派上用场。

  我把兜里的钱全买了邮票,抓钱急遽,烫手似的扔在了柜台上。“四分、八分、一毛的都要!”我对着黑色的窗口说,“噢,对了,还要信封。”黑色的窗口推出来一沓宽窄不一的玩艺,这些玩艺不是我这号人稀罕的,却是我闲荡街头后的凭证。

  转身欲走,一个信封掉在了地上,我捡起,刚直起腰来便和江老师撞了个满怀,他鬼神难料地站在我面前,还没说话,尖锐硕大的喉结光上蹿下跳,“给我纸,我忘带纸了。”江老师指着我手中的信封说。

  我不由地紧紧抓住了魏丰燕的手腕子,像看打劫的一样看着江老师,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秒。“当题解到(16n(n+1)(2n+1)>1018时,步骤如何精减,我要算一下……”江老师说这些话时,一个信封已被他抽走,他选择光线明亮的窗台,俯身做起题来。

  魏丰燕朝我递了个眼色,我俩前后脚走到门口,当我把门推到一半时,又停下来,探身瞅了江老师一眼,才放心地出门,走到卖瓜子的老汉面前,问他瓜子咋卖。老汉用高的纸喇叭当量器,言三分钱一下下。我说来三下下,把兜支得像半升一样敞亮,老汉给了我三下下。魏丰燕上衣没兜,裤子有兜,但兜又窄又浅,我说你来一下下,魏丰燕说:我用手抱住不行么?我说给你一下下相当友谊了,还想咋,你吃了三碗头脑咋不说。魏丰燕小声嘟囔:“是你叫人家放开肚皮装的,又怨人家……”卖瓜子的老汉衣着单薄,清鼻涕藕断丝连,“统共一毛二分钱,给哇。”他的手大过笊篱,伸在我面前。

  我掏了几下兜,钱没了,先是纳闷,后是想起胸前口袋里的邮票、信封。“遭了,没钱了!”我对魏丰燕说时,老汉刚把一绺清鼻涕抿在鞋底上。“我没钱,没钱么。”魏丰燕紧紧捂着裤兜说。老汉黑下脸来:“闹甚哩,闹甚哩!”“交出来,”我说着,拨拉开魏丰燕的右手,嚓地伸了进去,从她裤兜里掏出了两毛钱。“哎,哎,”魏丰燕干哎哎着,想把钱抢回来,“江老师出来了!”我吓唬她并把钱塞到了卖瓜子老汉的手里。

  正是黄风给黄风典礼的日子,喜城县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根面面巷,生尘、飘尘、卷尘、吃尘的街面就灰蒙蒙,昏天暗地地呈现出一派破败主义的色彩。魏丰燕损失了一毛二分钱,一脸的牺牲相,说:“吃你一粒芝麻,赔了你一棵西瓜!”她的小气和她得寸进尺的胸脯产生了幽默,我就更喜欢她,“爷赔你!”我说这话时,她的表情马上像弥乐佛一样欢喜,问我再去哪?我看着魏丰燕像艘吃水太深的货船一样下坠的肚子,在被肉体压皱了的棉袄,尤其是肩胛处,肉蛋子几乎毫无保留要拱出来似的,就说上城墙,魏丰燕说走北台。

  北台的正名为阳和台。据说,原先的喜城没有北门,直到清末才把北门修起。阳和台建在北城墙正中,传说是给隋炀帝选美入汾阳宫搭的,后生小伙们特别愿意来。记载“羊”通“阳”的是《史记》,故尔喜城县的黎民百姓更愿意把“阳和台”称为“羊和台”。魏丰燕面朝我,退着走,说她家有一块“羊光普照”的大匾,我问有多大,她两臂粗过梅瓶,平伸,说比这还大!我说我家有八块“气冲霄汉”的大匾,回头给你一块,魏丰燕不解,我就指指她的腚,她正在放葡萄屁,我说我要表彰表彰你的串串屁。魏丰燕捶我,我就跑,她追,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我们踩着残破的、有一股子冰冻沙棘味道的台阶,上了北台。

  整个北台放眼望去像一块羊肉杂碎布丁,色彩黯淡,连夹着石缝中的羊胡草都像浇了锡汁,灰楚楚地欠着精神。坑坑洼洼的路面摆出对古迹置若罔闻的架势,任凭碎石杂草纸屑粪便在它们面前聊天喝茶,打科插浑。谁能想到北台是这个样子,我失望地着,不想显得我是专门来朝觐荒凉。

  魏丰燕问我一粒豌豆咋就能覆盖了地球,我说咋就不能覆盖,你的屁还能穿过月球,再到匈牙利呢。魏丰燕恼了,甩过一张黑脸,气咻咻地朝前走,魏丰燕与雉堞差不多高,很像南极企鹅。魏丰燕这厮身子笨,但脾气比鱼鳍还灵活,她笑她恼都很洗练,这会儿,她提起嗓子嗯了嗯,然后唱道:

  小奴家走出上房门,

  后花园栽下葱两盆。

  葱叶上落了双苍蝇,

  红的是母绿的是公。

  公蝇追着母蝇子飞,

  不大点东西能成亲。

  绿的红的呦啊,

  看起来它比人还能。

  我追上魏丰燕,正要问她呦啊是什么意思,猛地瞅见了瞿昙海伦老师和一个男的蜷缩在一团黍秸中!海伦老师薄毡柔软的身体团得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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