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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晚上,屋外的风很强,呼呼地吹着,木头窗户碰碰作响。
主屋那头声音吵杂很久了,阿茶醒来很多次,自己家里只有一盏油灯还亮着,阿爸和妈妈都不在房里。
他很想喝水,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倒了杯水喝,手抓了抓脖子很痒的地方,也抓破了几颗水痘。手指被水痘破时流出的液体,弄得黏黏湿湿的。
过了很久,他肚子等得都饿了,也没有人送饭来给他。
很晚很晚的时候,阿爸才回来,妈妈没有跟阿爸回来。阿爸走进房子里,坐在凳子上,手往脸上一抹,眼睛就闭了起来,脸色哀伤又难过。
“阿爸我想吃饭。”阿茶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妈妈呢?”
“你妈跟管家他们去码头了。”阿爸有气无力地。
“去码头做什么?大少爷回来了吗?妈妈去接他吗?”阿茶脑袋晕呼呼的,还是没有力气起床。
“大少爷搭的那艘船……那艘船遇到台风……透早出海没多久就沉了……”阿爸捂着脸说:“现在大家都在海边,等着风浪一停就要出海去……”出海去干什么,阿爸也没有说清楚。
他声音低低的,掉着眼泪。“我送大少爷上船的时候,他还一直哭着说跟你约好了,要去抓蝉。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就算发烧烧坏脑袋,我也押着你跟他去。现在大少爷走了……心里悬着东西……怎么也不好上路……”
“走了……还会回来啊……”阿茶脑袋烧得热呼呼的,完全没办法仔细想他阿爸话里的意思。
“等他回来……我捉大黑蝉给他……”春天就要到了,大黑蝉快睡醒,他和大少爷约好了,他会抓一只最漂亮的蝉给他。
“来不及了。”然而,阿爸却这么告诉他。
“我们约好了……”阿茶喃喃念着。
发水痘也不知道经过了几天,阿茶的烧一直都不退,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
帮佣的家里出了事情,阿茶的爸也不好意思在这节骨眼拜托管家替他们请医生,于是阿茶的病就这么拖下去,家里的仆人都在传,是大少爷回来找阿茶了,大少爷想要带阿茶一起走。
这天院子前面又闹哄哄地,有人从外头奔回来,朝着厅里大喊着:“捞到了,大少爷的尸体捞到了。老爷,已经捞到了!”
阿茶从梦里被惊醒,他流了一身汗,听到从外头传来的声音。
“在哪里?”老爷说。
“送去医院,警察要老爷过去认一下。”
“老徐,马上去开车!”管家吼着,声音慌忙。
阿茶从木板床上面爬下来,他脚步虚软地往门口走去。
屋外太阳很大,刺眼得不得了。阿茶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睁开来,努力适应阳光。
“我也要去……”阿茶喃喃说着。
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在医院里。
阿茶听见的是这样的话语,他要去看大少爷,然后跟他说对不起。
他以后不会跟他吵架了,再也不要吵架了。
一个脚步不稳,阿茶没跨过门槛,结果整个人摔到泥土地上。
他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用那双没什么力气的双脚,慢慢地走着、慢慢走着,走过花圃,虚弱地往大门外的石头路走去。
太阳光有些强,大概是中午又过一点的时间吧!阿茶攀扶着四合院外头的围墙,也分不清楚医院是哪个方向,但他就是很想去看大少爷,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无所谓,只要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到达医院的吧!他如此想着。
走了不知道多久,没穿鞋的干裂脚底不知踩着了什么东西,阿茶痛得缩回了脚,抬起来一看,才发觉是块碎酒瓶玻璃扎进了脚底板里。
阿茶伸手将玻璃拔掉,血突然地就流了出来。他将碎玻璃往旁边一丢,就继续往前头走。
脚踏车的铃声“叮铃叮铃”由后头慢慢靠近,阿爸大声喊着:“你怎么跑出来了,要去哪里啊?”阿爸的脚踏车停在他身旁。
“我要去医院。”阿茶双眼茫茫地看着他阿爸。“大少爷回来了,他在医院说。”
阿爸把他抱到脚踏车上,努力地踏着脚踏板,一路上“叮铃叮铃”地铃声按个不停,巷口和路口也都不停,拼了命地使劲踩,将他载往医院。
于是,当他爸把他抱进医院里头时,他看到好几具躺在地上,泡得都发白了的大人躯体。其中有两具他很眼熟,那是他们家的女佣人,是陪大少爷去日本的。
老爷和管家也在医院里面,管家披头散发地,帽子还戴歪了一边。他坐在大少爷身旁不远的椅子上,低着头,地上都湿了一片,那好像是眼泪。
老爷面着墙,背对着所有的人。
阿爸把他放下来,阿茶于是朝着他家的大少爷走去。脚底肮脏的血迹弄花了医院白色的地板,他一跛一跛地,来到大少爷面前。
大少爷很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他的头发都还湿湿的,有咸咸的海水味道。
大少爷的脸本来就很白,但现在看起来却更加的白,白得都要变青了,那是一种很恐怖,好像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我……”阿茶坐在大少爷面前,规规矩矩地坐着,想开口,却好久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我……我……”
他伸手摸了一下大少爷的脸。
大少爷的脸变得好软,软得像豆腐一样。似乎只要再用力一点,脸颊就会被他戳出个洞一样。那是种很可怕的触感,根本就和平常他摸到的大少爷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春天快到了……”阿茶说:“你要再等我一下下……等我水痘发好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山里面……”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掉下来,阿茶转头看了看管家,看了看老爷,再回过头来看看他家的大少爷,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在哭吧,所以他也跟着哭了。
“你要再等我一下下……我们约好了……”阿茶揉着眼睛,说着。
眼泪不停地掉下。掉到了大少爷的脸上,在眼角的那个位置。
阿爸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头。“不可以哭,知道吗?你把眼泪滴到大少爷脸上了,这样他下辈子投胎,脸上会有胎记的。”
阿爸伸手抹去大少爷右眼下方的泪滴,叹了口气。
他接着从后头抱起阿茶,要带阿茶回去。
“不要!”阿茶开始挣扎。“我要留下来!”
“你乖一点,跟阿爸回家。老爷跟管家还要在这里处理很多事情,我们不可以在这里待太久,这样不好。”
“我不要--我要留下来--”看着大少爷闭着双眼的那张脸越来越远,阿茶忍不住心里满满无处发泄的悲伤感觉,开始放大声尖叫。
“我要留下来--我要留在这里--”他又哭又叫地,就如同大少爷那天离开他时,哭喊着不肯离去的情境一般。
阿茶挣脱开他阿爸的怀抱,奔跑回去,紧紧地抱住他家大少爷。
他不停哭着,不停吼着,但大少爷却一动也不动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那段日子里两人吵过的架,还有互相的拳打脚踢。
明明那天还好好的,明明还会讲话会走路的,为什么现在却变得冰冰冷冷的,连动也不会动了呢?
阿茶不明白。
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谁来让大少爷再醒过来?
春天就快要到了啊!
明明春天就快要到了啊!
阿茶忘了自己开始讨厌医院是什么时候的事,反正他觉得好事从来不会在医院发生。
大少爷死了以后,老爷决定结束在家乡的事业,带着管家一起,搬到日本去了。
阿爸跟妈妈还是老爷雇的长工,他们留下来替老爷看顾祖宅,阿茶也跟着留了下来。
后来没多久,阿爸得了一种一直咳的病,在医院里走了。
阿茶小学才念没几年,妈妈觉得念书没用处也叫他别去上,替他找了个老师傅开始学手艺,当起木工学徒来。
就这么地,他搬离了那个家,住到老师傅那里去,每天用刨刀刨木材,还充当杂工替师傅干这个干那个、煮三餐、扫地洗衣服。
离开了四合院,在外头学着独立赚钱养活自己,这样的生活过久了,渐渐地,他也少回家,于是也就不常听到四合院外那片树林里,唧唧作响有如雷声震耳的蝉鸣了。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回想起来,那年夏天,出现在他生命里,却像流星稍纵即逝的那个重要的人。
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