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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遗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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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丁力和筱月挂在言语上过招的当儿,许文强看了余其扬好几眼,可这好几眼也还是不够。虽然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着,虽然很容易从手下那里得知他的近况,但,始终不够的。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快乐,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跟他犟脾气,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连气他都懒得。他真不该答应让他来这是非之地,他就像他放飞的笼中鸟,居然一去就不回头了。其扬的事迹越来越辉煌,文强的心就越来越纠结。丁力称筱月桂的那一声“余夫人”,明知是假意,却在文强听来有如耳朵里不小心灌了水,倒头阵闷闷,这水呀没地方出就像气没地方放,久了,保不定出什么事。 
   他们坐在避世的安静地方,你来我往霍霍聊着。每句话都没意思,每句话又都自有深意。其扬自始至终没有看文强,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也不说话,连客套话都没有半句,一双深邃的眼眸始终漾着点什么,白衬衫上不乏香烟的触烧与咖啡的滴渍。筱月桂觉得有些稀奇,这倒是演哪出呢?回头要好好找人盘查了。在筱月桂的光明前途里,任何拦路虎,只有奉送三个字:杀无赦。 
   她仿似对阿其处处关心,“其扬,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烟头还会烧到手指,咖啡用作衬衫上的花纹呀?你们看他说像什么?豹子斑纹似的。”边说边不忘拿起手中茉莉含香的帕子往他身上擦拭,一抹一弄,好不认真,有三分是娘子对公子,有七分倒像是老娘对儿子。在丁力看来,这不是擦拭而是种警告,在许文强看来,这也不是擦拭,是揩油。 
   余其扬握住筱月桂的手,“我去换套干净的就来。”临走的时候,还捏重了小月桂。她的手他不是第一次握了,他捏重她更不是第一次了,她懂得里面蕴含的深意。 
   还忆旧时情,是在一品楼,手把手教写字,那风情多少年都忘不了。她承认,在常力雄被枪杀后一段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她有想过跪着求他带她跑,天涯海角都没所谓,只要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可他没有答应。后来,他也这样握过她,在他把六姨太抛进滚滚黄浦江后,他来到她的公寓,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她,他意图汲取她的温度,他们几近疯狂的Zuo爱,用机械运动制造的温度来祛除心里深种的阴霾。 
   她知道的,六姨太跟阿其的一段情,这个女人也苦,她登台高唱的时候她见过,“我有一段情呀,唱给春风听。春风替我问一问,为什么他要断音讯?”小月桂听过多少名家的嗓子唱功均不如她,可她的苦又有谁怜呢?春风,呸,春秋夏冬风谁来管你?阿其知道黄佩玉要他干了她,阿其不知道的是——这事的搓成还要归功于小月桂在床头对黄佩玉撮伊蹩脚。争一席之地,多不容易,她,她筱月桂跟了多少个男人才有今天,阿其又何尝不是过了几年人在屋檐下的日子。他们都苦,但他们也都倔,所以他们不服,联袂谱就上海滩的款款新曲。神话都是他们写就的,谁人不服?小月桂望着阿其离去的背影想,这男人心机再有,作为一门之首也还太温和。我就信不过,都到这会了,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小月桂回过头,凝重的表情瞬间变作芙蓉面,忽忽如梦,她看见丁力在看她,这就对了,沙场征战多年,你瞧见英雄几人能过美人关?丁力目光熊熊似火,小月桂妖妖娇娇,眼里流光似倒得出水,他们互看对方,一分一厘都不放过的算,棋逢对手啊棋逢对手。 
   
   【鱼龙瀺灂,山鸟群飞】 
   其扬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对准脸面哗哗的淋了个湿。如果不再快些淋湿,他饱满额头上沁出的汗就快要露出老底。他又来,他为什么还来,他跟冯程程不是就要结婚了吗?坐稳程帮老大的位置指日可待,那他还要什么?我不要他得手全天下,就算他侥幸全有了,这全天下也是没有我余其扬的全天下。我要他孤独终老的时候想起我,遗憾我,后悔我。阿其闷着声,低着头,却不觉轻轻说出口,“我会要你后悔的。” 
   “打从认识你起,我就开始后悔了。”水龙头关上了隆隆吞吐的嘴巴,洗手间的时间空间顿时放大了两倍之大。阿其抬起湿漉漉的脸庞,含有遮不住盖不全的霞色,像刚洗过的水蜜桃,在许文强看来正是最要人命的诱惑。真该扑上去对准了咬,把他咬疼了,咬痛了,咬坏了,狠狠地,让他知道他全部的意念全在此一咬。但许文强毕竟是按捺住了沸腾的心神,花心中三分之一的余力看洗手间里还有没有第五只脚。 
   阿其讥诮的说,“强哥的胆色是愈发叫人佩服,地位稳固的已经不怕隔墙有耳了吧。” 
   “你我都知道这里没有别人,又何必装模作样。”阿其听了,迈开步子想走出去,但两条腿却是愣愣的始终没动。身体压根不听他指挥,就连语言也疙瘩起来,语音涩涩,调子很低,不知怎么听上去叫人惆怅。“我看……我还是出去的好。” 
   许文强一把拉住他,按住他的肩膀,两手闲闲地撑在他身后的墙面上,把他困在他双臂之间,阿其靠在镶青花的瓷砖上,更衬托出水流霞影,看得人近乎愁煞。同时代有个女作家这样写过,葱绿配桃红,是参差的对照。“小阿其,你的衬衫还没换,出去还不是给你老婆说辞,笑你不成事。多大的人了,烟都能把手指烫,咖啡还喂衬衫喝?” 
   同样的话,小月桂的听在耳里是糯哒哒吃伊伐消,文强的则是冬日里娘亲焐热的被窝,钻进去再舍不得出来,暖到人心头深处去的。小阿其,小阿其,这属于他专属的称呼,又是多久都没有耳闻了。他斤斤于此,耿耿不忘。 
   阿其有心反抗,被打压,阿其再度试图从他的桎梏中寻求解脱,得到的结果只是更相近的两个人的彼此照面。扭动中,衬衫上的领带放松了警惕,而一肩西服裤上的黑色吊带也松松垮垮的落下半边,露出诱人的锁骨,来来回回不断起伏的喉结宣示了他的悸动,更糟的是,被文强有意无意扯下两粒纽扣,半遮面似的展示出他略黑但完美无暇的身体。文强看着他,胸口没来由一紧,他的某部分对阿其呼之欲出的想念他早就觉察于心,早该料到。真是的,嘴巴会骗人,身体永远不会。 
   阿其大呼口气,停止了无效果的斗法。他是月下梨花三分白,用不着半点装饰,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天地之大美。而这如果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小月桂饱览他的眼神里,未免也融进了太多色戒。她的眼神,总让文强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大概,大概类似于慈禧看未阉尽的公公时的眼神,充满了挑剔,充满了苛责,充满了不满,欲求的不满。当然,这显然是文强的想象,他没见过慈禧,可是,他们中间,谁又见过呢?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日子,你那些女人没有能满足你吗?”既然体格上斗不过,嘴巴可不能饶人。阿其控诉着面前这个色魔。 
   “谁也没有办法满足我。”文强对视着他,他们彼此身上都有股劲,正是这股劲,引导着他们,绝不服输。他看进他的瞳孔里去,“除了你。” 
   其扬扫他一眼,“神经病。” 
   文强说,“何必呢,你要一直和我对抗下去吗?” 
   其扬道,“我干嘛要跟你斗,我为的是我的心。” 
   “既如此,为什么不回长安去?” 
   “凭什么要我回去,我在上海不亚于你,好歹是个王。” 
   “你的王位被那个女人操纵着。” 
   文强说出重点,也说出阿其最担心的部分。他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上海王注定是男人。” 
   “人生况味,并不止于此。” 
   “那还不是让你乐不思蜀?!” 
   “小阿其,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是不懂我,抑或者你根本就明白,却还是要跟我斗。”文强不安分的手指急不可待的爬上阿其的脸,这张多少年都不会让人有丝毫倦意的脸,他的一收一放,无处不是动人之思。 
   文强被他迷惑了,想起庚信的《春赋》,“影来池里,花落衫中。”如此精心的遣词造句莫不是在形容他?他就是有这股远意,悠幽而绵长的吸引着他,使他抗拒的了美如冯程程,也抗拒得了温婉如阿娣。为此,上天是公平待人的,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儿子和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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