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苏粼推了推简瑄,又拽一拽他的手。
简瑄“哼”一声,虽然很轻。
江缓倒是不紧不慢,笑道:“陛下难道忘了,前几月北边的战事耗了多少粮饷?府库里一时支不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再者臣已问过司农丞,那批綀绸也在府库中积了一年有余,既然毫无用处,何不换了月俸。”
“毫无用处?”简瑄又将那奏疏合了,“如今朕要拿綀绸制衣,不知府库中可还有半匹綀绸?”
“陛下!”苏粼几欲要捂住简瑄的嘴,又忙悄声道,“你要是想穿,叔父还给我留了一件……”
谁想要江缓的东西了?!简瑄几乎要将手里的弓拗弯。
“陛下,司农卿所掌乃各地盐铁山泽之税,并非宫廷用度。陛下若要綀绸,可命少府卿取之。”江缓尽量不使自己显露出嘲笑简瑄的表情。
简瑄只差没把那弓砸在江缓身上了。
“阿粼。”江缓分开眼前的柳枝,踏上短桥,突然唤了身后苏粼的名字。
“叔父怎么了?”苏粼回头望了望已经被绿意掩住的楼台,仿佛不舍似的,回答也有些心不在焉。
“你和陛下……”
“我们不吵了。”苏粼忙忙地打断了江缓的话,又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一般。
江缓收了脚步,回过头去望着苏粼:“我知道你们不吵了——阿粼,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粼心虚地瞅一眼江缓,右手的四指抠住宽大的玄色衣袖,衬得有些泛白,左手的弓弦却碰一碰水面,点了一圈又一圈颤抖的涟漪。
“他是陛下。”江缓斟酌了许久,才慢慢地吐出四个字来。
“可他也是简瑄。”苏粼过了短桥,抬头笑道。
他的脚边,艾草和水荇长得正好。
戮尸毁骨
青色的杏子都已经长满枝头了,夏蝉被热气陶得醉熏熏的,于是如同吃了过多的五石散一般,声嘶却不力竭地疯狂扯开嗓门。
虽然是初夏,但宁谦实在觉得热得难以忍受,好容易挨到了傍晚,才铺了竹簟到树荫下乘凉。
夕阳如同火焰,舔舐着晚云和树梢,也舔舐着宁谦的衣衫和身下的竹簟,仿佛要把一切烧透。
宁谦感觉脸颊有些热意,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
他愣怔地望着西天,神思恍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橙黄橘红的薄雾,只是莫名多了一个淡灰的背影。
宁谦自觉内心一阵慌乱,却又好像不是单纯的害怕。
到底是什么呢?宁谦摇一摇头,踉跄着要从竹簟站起来。
宁谦正要直起身子的时候,门外突然冲进一个人影,一边大呼小叫地喊着“从兄”,一边向宁谦扑过来。
宁谦哪里料到会有人闯进来,措不及防被撞倒在竹簟上,脑袋砸得嗡嗡乱响。
“从兄,你可要救我啊!我不能再被刻刀子了!”宁谦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拽着他的交领乱晃。
“宁询……你先停……下来。”宁谦艰难地稳住对方,勉强说道——不用说,这一定是他的从弟宁询。
宁询只不过小了宁谦一岁,却因为父亲游历的缘故,自小便寄住在宁谦家中,宁语身为长姊,自然是时常照顾宁谦与宁询,三人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些年宁询做了治书御史之后就少见面了。何况宁询难免也染了世族习气,宁谦又不好相劝,只能尽量避免相见而已。
此时宁询抬着张狰狞的脸,直往宁谦面前凑着,加上他表情扭曲得很,于是更为可怖了。宁谦简直以为从弟是牛头马面上身,自己也有些受惊,忙伸手将宁询推远一点。
再定睛看时,只见宁询双颊上不知被镌了什么奇怪的字,才结了血痂,黑黑红红地爬了满脸,实在是惨不忍睹。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宁谦吓了一跳,也不敢伸手去碰。
“还不是江缓弄的?从兄为什么把尚书令的位置让给他,看看整个朝廷,大小官员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宁询忿然道,好像受了十万分的委屈。
“可你们原来也不怎么……”宁谦苦笑道,终究忍住了没有把话说完。
“哼,那个江缓如今的确风光,不过谁知道是什么下场?一个仅剩他和江绪江练三人的家族,他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掘了他的坟戕他的骨!”
“不许胡说!”宁谦心惊胆战,厉声喝住宁询——他平日里最为温和,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宁询显然是被吓住了,眨了眨眼,又恢复了一脸狰狞:“从兄不会看着严跃又在我脸上动刀吧!都还没愈合上,况且这次是整篇的曲词,从兄你去和江缓说一说啊!”
宁谦只是发怔,呆滞地望着贴住西山的斜阳,晚霞殷红似血,肆意铺陈。
“从兄?从兄你听我说了吗?”
“他们,都这样说?”宁谦缓缓转过头去,虽然望着宁询,目光却毫无落点。
“说什么?”宁询奇怪地问。
“说要把江缓……戮尸毁骨。”
这几个字,说得尤为艰难。
“那是当然!”宁询想也没想,憎恶地回答,“他那样的人,不过是一时之荣罢了,心狠手辣之徒古今哪一个有好下场的!诶,怎么又说到这个?从兄你到底……”
“好,我去和他说。”宁谦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门外趔趄而去,他的素服未除,如同一片破碎的云幕。
宁询却不再理会,兴奋地冲屋里喊道:“杨婶,你还酿酒吗?别都只让从兄藏着了!”
此时夕阳已坠,紫黑的夜幕追赶驱逐着仅剩的残余殷红,无数不知名的鸟儿,正自归巢。
苏粼才沐了发,此时正握着乌漆漆的湿发闲坐在院中。
院门正开着,徐徐的夏风一阵又一阵吹拂进来,虽然热了一些,却不再闷了。
今日江缓一定要他领着去了新组的北府军中看一看——那北府兵们原就是西边因旱灾而逃至京都的流民,当时江缓的意思是一定要供粮,但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白吃白喝,于是便让苏粼拢了众人,建了军队。
此时江缓大概是累了,苏粼并没见他走到前院来,也没听到他作声。
苏粼叹了口气,心想:幸好这尚书令让叔父担了,若是还是宁叔父的话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我找湍之。”正想到这里,苏粼就听见宁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无澜。
“宁叔父。”苏粼将湿发理至脑后,挡在宁谦面前笑道,“江叔在后院歇着,大约……”
话还未尽,宁谦已经单手推了苏粼一把,抬脚往里走了。
勤练武艺十年的苏粼被这么一推,倒有些懵了——这到底又是什么事?
宁谦径直向后院走去,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
想见到江缓,想问他是否曾想过后果。
戮尸毁骨的后果。
江缓窝在墙角边,也许是嫌砖墙硌人,取了身下的坐墩枕在脑后,就这么阖目睡着。手掌微微张开,原本握着的地图摊在身旁的地上,那些点了朱砂描了乌墨的重峦叠嶂、大江长河都被月光再次镌刻,仿佛当真起起伏伏、波澜壮阔。
他平日里都是握着山河入眠的吗?或者,也像多年前的自己那样,彻夜无眠?
宁谦蹲下身去,默默地捡了那张地图——原本轻如雁羽的锦帛却因为那些堆积着的涂抹着的朱砂变得沉重。宁谦卷起锦帛,那些朱砂画痕与笔迹擦过他的指尖,如同银刀刮过。他将锦帛倚在一边。见江缓蹙着眉心,又伸手拂一拂,然后起身离去。
他终究什么也没有问,或者说根本问不出口。
苏粼正站在门口,披散着的头发已经用篦子理好,他望着宁谦,有些无措的样子。
宁谦茫茫然从苏粼身边走过,似乎没有听见那一声“宁叔父”。
苏粼着了急,又不能去拉宁谦,慌慌张张地往后院跑——只见江缓目光明亮清醒,从地上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尘土,又抖一抖坐墩,哪里有半分疲累与困倦的样子?
苏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有半是疑惑半是惊愕地瞅着江缓。
江缓反倒是一副万分轻松的样子,冲苏粼笑着:“我适才听见子礼来了——劝也不是,说其他的又怕他为难,何况事已至此,再难回头——我也不想回头。”
苏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江叔父,如此恐怕不见得好吧。”
江缓安慰似的笑了笑,兀自低声道:“只是如今都是孟夏了,怎么手还是冷的?”
“啊?”
“没什么。”
过了两日,苏粼还有些不太安心,上朝的路上特意拐了道路,在宁谦府前停了车驾。
宁谦没见到,只有杨婶颤巍巍开了门:“宁先生一大早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