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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公略一思忖,让阿玄去察看病情,阿玄答应了,随百夫长匆匆赶去,仔细问诊,去察看水源,回来再问伙夫,得知处理饮水之法便是加入细石(石膏)。
这些下层军士的日用饮食粗糙,不似贵族阶层,每日有大量庖人为他们精心烹食,而士兵的饮食,除非严冬腊月,否则日常饮水,讲究些的也就先投细石,定水后便供饮用。
阿玄疑心病是水源不洁所致,命伙夫更换水源,取水后务必保证烧开后再供士兵饮用,又全力救治那些已染病的士兵,忙碌了两日,手头短了一味药材。
军医于跌打外伤有心得,但遇内病往往只通皮毛,至于各种野生草药的分辨,更是不在行。
那百夫长也知阿玄身份有些特殊,得茅公准许后,亲自领了一队扈从送阿玄入附近林中寻药。
阿玄忙了半日,傍晚时分,采了草药出林。
此时白天田猎已近尾声,厮杀呐喊渐消,远处原野上空烧了一日的巨大黑色烟柱也慢慢地飘散,随风而化。
夕阳照着林边一条溪涧,流水潺潺。阿玄出了一身的汗,将药篓放在水边,自己蹲于溪畔,鞠水于掌心泼洗面庞,溪水清凉透肌,带走了燥热,她取出随身一块巾帕,蘸水拧干,抬起脸,擦拭面上的水珠。
夕光照在她湿漉漉的面庞上,双眉秀丽若裁,眼眸顾盼若水,美人玉面,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百户长与他那些军士,此刻也在她的下游不远之处饮马,阿玄索性又脱了鞋,挽裙裾至小腿,坐于水边,将一双玉白纤足放入溪流,濯足之时,无意抬头,微微一怔。
对面林畔,不知何时,竟斜斜站了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年纪与庚敖相仿,身量修长,丰神如玉,头戴常冠,身着田猎弁服,腰间佩剑,手中牵一马,看起来仿佛是想来此饮马,却在不经意间停了脚步。
看他穿着,应是随庚敖来此参与秋狝的贵族。
虽中间隔了一道溪流,阿玄却看的分明,男子的两道视线正投在自己的身上,神色微微发怔,似是看她看的入了神,以致于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阿玄便偏过脸,抽足起身,不想手肘不慎碰了下身边药篓,篓跌落溪中,随了溪流,半浮半沉,迅速朝下飘去。
阿玄一怔,正要唤下游的百户长将药篓拦住,对岸那青年已敏捷地纵身跃入溪中,拔剑勾住药篓,提了起来,朝着阿玄涉水而来,到了她的面前,将药篓递了过来,双目凝视着她,微笑问:“吾晋公子颐,汝何人?饮马相遇,幸甚!”
☆、25。第 25 章
阿玄未答; 只接过他递回的那只还**淌着溪水的青色竹篓,微微颔首:“多谢公子。”
百夫长虽在下游饮马; 却一直留意在上游濯足的阿玄。
他得过茅公叮嘱; 出来务必时刻保证她无虞; 又知她身份特殊,虽为奴; 却似主,何况这几天仰她全力救治自己的士兵,生的还如此美丽,真是半点也不敢松懈,一看有个男子涉水朝她走来,立刻赶了过来; 到近前; 认出是晋公子颐,便向他施了一礼,旋即看向阿玄。
阿玄微笑道:“日将暮,回吧。”
百夫长忙让道,阿玄朝妫颐再次点了点头,提起竹篓,从他面前走过。
青山苍黛; 落日如金; 那一抹聘婷身影; 渐行渐远。
妫颐立在水边; 怅然目送; 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之中,脚步依旧一动不动。
……
昨日傍晚,有人归去思慕佳人,彻夜辗转,阿玄心波却无波动,很快就将那个偶遇丢在了脑后,倒是次日,去为剩下尚未痊愈的士兵继续看病时,几个岐人孩子的到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穆人秋狝大军到来,每日需供万人饮食,驻扎下来后,汭水一带的戎部村民每日会送东西过来,以换取食盐。
这几个岐人孩童,每天都会来此送上一捆柴火,阿玄出去的时候,遇到他们走来,四五个孩童,七八岁大,个个面黄肌瘦,腹大如斗,背上背着柴火,从阿玄面前弯腰弓背走过。
阿玄便等在那里。
片刻后,孩童们出来了,阿玄迎上去,将自己带在身边用作干粮的一块馕饼掰开,分给他们。
馕饼是庖人为秋狝的贵族特制的干粮,细面掺着蜂蜜,入口松软甜蜜。
几个孩童起先不敢接,怯怯地望着阿玄,阿玄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向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孩童们咽了口口水,纷纷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有个看起来最大的女孩,生了双明亮的大眼睛,接过馕饼却不吃,打开手里拿着的那个包了一小搓食盐的叶包,将馕饼放进去,小心翼翼地再包了回去。
阿玄便走过去,蹲下身笑问:“你怎不吃?”
“带回去给阿弟吃。”
女孩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又和气的阿姐,见她特意和自己说话,羞怯地低声应道。
阿玄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摸了下她鼓胀的肚子:“你们生病了吗?”
女孩露出难过之色,点头道:“我阿弟比我病的还要重,躺在地上走不动路了。”
另几个孩童见阿玄和女孩说话,纷纷围了上来。
阿玄问:“没人给你们医治吗?”
孩童争着道:“巫赐药。”
阿玄又细细询问,终于大致听了个清楚。
今年春夏之时,此处接连大雨,爆发山洪,冲下来许多淹死的动物尸体,山洪过后,那些动物尸体,有些被人捡回去食用,有些随水飘走,后来慢慢地,开始有人生病,成人也有,但以孩童居多。
巫祭祀赐药,病情也有渐渐变好的人,但大多并不见效,都是类似这种症状,腹部腹水鼓胀,面黄肌瘦,到了如今,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巫说,只有敬重鬼神祭享灵保之人,才能受到庇佑。
女孩说起这个的时候,神色十分忧伤。
阿玄检查了一遍女孩和另几个孩童的身体,道:“我来替你们治病。”
孩童相互看着。女孩迟疑了下,道:“你是巫吗?”
阿玄笑道:“我从前在家乡时,正是巫女,他们都唤我玄姑,你也可以唤我玄姑。”她指了指身后兵营的方向,“里面那些生病的人,都是被我治好的。”
女孩立刻点头,露出欢喜之色。
阿玄便带几个孩童入内,细诊后煎药让他们服下,叫接下来每日都来这里继续诊治,最后送他们离开,自己正要回,忽看到远远有人坐于一匹骏马之上,似乎正在望着这边,认出是昨天傍晚在水边偶遇的那位晋公子。
因不过一面之缘,此刻中间又隔了些距离,阿玄也未在意,转身走了。
此后几天,她继续来此,那几个岐人孩童也每日过来,阿玄继续为他们诊病用药。孩子们的肚子渐渐变小,精神也好了许多。
……
秋狝过半。
这日猎到一头猛虎,上下庆贺,当晚于汭水之野设下大宴,夜幕繁星如斗,水畔篝火熊熊,映的水面红泽闪烁,数里相连,武士在雄浑鼓点的伴奏之下作战舞娱乐,军士饮酒喝彩,声此起彼伏,数里之外几亦可闻,场面蔚为壮观。
宴至高,潮,司徒周季起身,提议演投壶助兴。
投壶是时下贵族阶层宴饮中极受欢迎的带竞技意味的娱乐,脱自最初的礼射,但相较于直接上场拉弓射箭,投壶更显贵族风范,故最初从中原王宫中兴起之后,迅速风靡各国。
庚敖应,周季便命人摆上矢和壶具,比赛两方立于定点之处,各自投矢入壶,最后以数多者胜,败者罚酒,周季自任司射。
鼓点声中,平日擅于投壶之人纷纷上场,岐、荪氏等戎族里的擅射者亦争相竞技,或赢或输,喝彩不断,最后,一个名叫师氏的穆千夫长技压群雄,以十矢全中的战绩取胜。
师氏亦穆国贵族子弟,庚敖笑容满面,亲手赐师氏美酒,师氏受领,喝彩声如雷四起,定,周季望向坐于庚敖下首首位的妫颐,笑道:“我听闻晋公子亦是个中高手,季慕名已久,今夜良主贵宾齐聚一堂,不知公子是否有兴展技,好令我等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