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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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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些许油星。

    这日钟荟醒得早,就着甜脆鹿脯腊和葵菹进了一小碗粱粟粥,尚觉意犹未尽,又要了一个髓饼。

    上辈子她身子弱食欲也欠佳,对着满盘珍馐觉得味同嚼蜡,用饭和用药差别不大,如今换了具身躯,倒是从口腹之欲中发掘出莫大的乐趣,于她十分新奇。

    用完早膳,阿杏熟稔地从绿沉色的小瓷罐里倒出一粒香丸置于青瓷盘上端来。

    几个近身伺候的婢子都发现这二娘子病愈后添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讲究,比如每回用完膳都得用加了茉莉花露的清水漱口,漱完还得在舌下含一片鸡舌香或是一粒小小的蜜合香丸,还有什么肴馔配什么食器,什么颜色的上衣配什么颜色的下裳,搭什么首饰,事无巨细的都有定规。

    蒲桃和阿枣还好,用点心思便一一记住了,只一个阿杏苦不堪言,不是忘了这个就是错了那个,好在钟荟也不爱为难下人,在她看来笨拙一些没什么,可以慢慢调。教,忠厚可靠却是调。教不来的。

    只不过梳头的活计是决计不敢交予阿杏了,否则还不等调。教出来,她的一头青丝恐怕就得被那胖婢子薅秃了。

    阿枣心灵手巧,于梳妆打扮颇有天分,钟荟不过点拨一二,便心领神会地把几种女童发髻梳得妥帖精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今日她便别出心裁地把两条米粒大的珍珠串成的链子编进了百花分肖髻中,留出一截垂于肩头。

    钟荟捋了捋发梢,对着妆镜照了照,满意地赞叹道:“亏你想得出,倒是别致得很。”

    阿枣得了称赞大受鼓舞,一发摩拳擦掌地对着妆奁左挑右选,恨不能拿出看家本领,却听钟荟道:“不过今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还是换个简单的双丫髻妥当些。”

    几个婢子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面面相觑,发现众人脸上都是一样见了鬼的神色。

    “小娘子,您要去……”阿杏最憋不住话,当下把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但您不是……”

    钟荟心中冷笑,若不是那日有心问了阿杏一句,她还不知落水那日老祖母顶着寒风拄着拐杖便赶了过来,亲自送了支百年老参与她吊命。

    隔日遣婢子来探视,却被季嬷嬷拦在门外,只推说怕打搅了娘子休息,连着几日都是如此,老太太便像季嬷嬷说的那样对孙女“不闻不问”了。

    正要提点那不开窍的胖子两句,方才还在窗下教训小婢子的季嬷嬷便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一扯嗓子道:“小娘子,去不得啊!奴婢原不该乱嚼舌根,但您这病才刚好,万一出去见了风可不得了……再者您哪次去那院儿不是哭着回来的,何苦巴巴地去找气受呢?夫人一早免了您的晨昏定省,若老太太怪罪还有夫人帮您担待着。”

    “嬷嬷既知不该说,还说了那么一大篇,这不是明知故犯么?”钟荟半开玩笑道,说罢甜甜一笑站起身,把目瞪口呆的季嬷嬷晾在一边,让阿枣将玉佩系在裙上,伸出比玉还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顺了顺彩丝缨络,方才转过头对阿杏道,“在我院里当差,不需多机灵聪敏,紧要的是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当过问,什么不当过问,你年岁还小,规矩可以慢慢学,季嬷嬷是老人了,你可向她求教求教何谓本份。”

    阿杏还懵懵懂懂地一知半解,觉着自己仿佛被小娘子教训了,但话里话外又似乎有别的意思,心思如同锈了的铁轴一般艰难转了转,发现自己并没有挨罚,便心宽地俯首唱了个喏,不去多想了。

    其他人却都听懂了二娘子指桑骂槐的弦外之音,季嬷嬷平日没少作威作福,这院里的婢子哪个没吃过她的排揎?

    阿枣争强好胜,尤其和她不对付,此时忍不住落井下石道:“是啊是啊,阿杏你好好跟着季嬷嬷学学,切不可学那起不识好歹的刁奴,仗着小娘子驭下宽仁蹬鼻子上脸,倒对主人指手画脚起来。”

    季嬷嬷仿佛被打了个大耳刮子,脸颊上火辣辣得疼,努了努嘴,到底不敢当着二娘子的面发作,只能恨恨地剜了阿枣一眼,怏怏地告退了去院里寻粗使婢子的晦气。

    阿枣和季嬷嬷早就势同水火了,因姜明月一向偏袒乳母,十次里倒有八次叫她吃那老虔婆的亏,此时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宛如凯旋而归的斗鸡,趾高气昂地跟着钟荟出了门。

    ***

    老太太住的正院在西面,北靠后花园,院子有三进,正房面阔五间,庭院深深,雕梁画栋,那高翘的檐角远望十分气派。

    钟荟初来乍到,免不了暗自赞叹一番,然而走到近前,却有一股难以名状却鲜活无比的气味扑面而来。

    走在后面的蒲桃和阿枣十步之外便屏住了呼吸,惟独钟荟没有一点防备,被熏了个正着,顿时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院门口,幸好被蒲桃眼明手快地扶住,阿枣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个香囊置于她鼻前,救了她一命。

    这老太太莫非是什么藏龙卧虎的高人?如何院里还设毒瘴?钟荟脸色发白,心中大骇,然而两个婢子虽面色凝重却殊无惧色,当是没有性命之忧。

    “哎,运气真不好,偏赶上施肥的日子。”阿枣用袖子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小声抱怨。

    钟十一娘不曾亲身见识过沤熟牛粪的生猛,然而于农书略有涉猎,知道所谓的肥是怎么回事,得知老太太不是在制毒,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凝神屏息,堪堪留一线气息通过。

    有道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钟荟不知熟牛粪与臭鲍鱼比如何,不过刘向所言非虚,小心翼翼熬过最初的噁心,便不像初时那样难受了。

    待续过命来,钟荟方才诧异,这都城里的宅子,又非田庄,为何有人在此耕种?

    守院的婢子在前面引路,钟荟满腹狐疑,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院子。

    这院落布局与一般宅院并无不同,第二进的庭院中没栽什么花木,也未铺砖,横平竖直地划分成一块块的菜畦,只留一条细细的砖石路从中间通过。

    红褐色的泥土新翻过,两个身穿窄袖短褐衣的中年妇人正弯着腰往地里洒什么东西。

    钟荟上辈子受不住车马劳顿,连自家田庄也不曾去过,只在书上见过这些情形,不由倍感新奇,正看得出神,只听蒲桃惊呼一声“娘子小心!”

    她一抬头,只见一团黄不黄褐不褐的东西朝她猛扑过来。

 第7章 祖母

    却说这庭院一角用篱笆围了起来,养了两只下蛋的母鸡,其中一只身为鸡却居然有一副看家犬的习性,发现竟然有不速之客踏足自己的地盘怒而暴起,扇着翅膀就勇猛地飞过篱笆朝他们扑来。

    钟荟走在最前头,是首当其冲的目标。阿枣已经懵了,蒲桃与钟荟隔着三四步,急得脸都脱了色,却是有心无力。

    钟荟都没看清来者是何方神圣,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见一对尖利的禽爪朝她脸上抓来,赶紧抬起胳膊抵挡,就在这当口,只听过厅外传来一声怒喝:

    “死畜生!看今儿个不把你炖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土坷垃挟着劲风呼啸而来,巧妙地避过芦花鸡,重重砸在了钟荟的脑门上,立时把她砸得眼前金星直冒,仰面向后栽去。

    早春衣裳厚实,原本钟荟抬手格挡一下,便是被那只悍勇的鸡挠一爪啄两下,多半也什么事没有,孰料遭此飞来横祸。

    好的不灵坏的灵,没想到纪嬷嬷生了一张铁口直断的乌鸦嘴,那一刹那钟荟感觉自己的小命怕要交代在这里。

    还好身后的阿枣总算机灵了一回,一个箭步扑上前来,堪堪在钟荟落地前垫在她身下。

    院里劳作的仆妇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大呼小叫地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二娘子主仆二人从地上拉起来。

    钟荟从未如此狼狈过,鬓发散乱,额前顶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肿块,眼角噙着生生砸出来的泪,脑袋上还沾了片枯叶。

    马失前蹄的姜老太太脸上讪讪的,捱过来偷偷看了一眼孙女,见并未被自己砸死,一颗心便落回肚里,口里念念有词地叫骂着,举着拐杖颤巍巍地满院追打那只肇事的芦花肥母鸡。

    “还愣着干嘛?赶紧扶小娘子进屋里榻上躺着。”一个身着老绿素缎衣裳的老妇人吩咐道,她长着张面团般的脸,皮光肉滑的,眼睛周围却密布着笑纹,眼下的几道阴骘文很显眼。白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挽了个纂儿,看起来一团和气。虽作仆妇打扮,举止神情却更像是家中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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