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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尚也在其中,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终结,恰恰是在死亡临身的时候,他不想死了,也不想再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别人,他想靠着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法力运转缓慢。毕竟还在运转,身体疲惫不堪,毕竟还剩下一些体力,申尚拼命挣扎,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力量。
啪的一声脆响,身上的冰层出现一条裂纹,申尚又生出一股力量,然后他像最粗野的兽妖那样,从腹腔、胸腔。从心底最深处,大喊了一声。
冰层碎裂,申尚又能动了,他感到全身由内而外地热。那是舒适的热,好像刚刚酣畅淋漓地跑了一大圈,腿也不软了,身体也不沉重了。他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玉如意,随手砸向兽角上的冰块,根本不管这柄主法器有多么珍贵。
还好。如意上加持的力量还在,比冰更坚硬一些。
兽妖身上的冰一旦出现缺口,他自己就能挣脱了,也发出一声吼叫,更浑厚高亢,比冰魁爆炸的声音悦耳得多,却也震得申尚耳膜发麻。
申尚跳到地面,帮助更多妖族摆脱身上的冰,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冲着经过的每一只妖族大叫:“咱们没死,用数量真能打败冰魁!哈哈。”
他像疯子一样又跳又叫,即使有些妖族已经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冰层,他仍然冲上去用如意敲打一下,只是为了告诉他一句:“咱们没死!”
申尚兴奋得简直过头了,看到锦簇带着一群妖族跑来,几步迎上去,举起如意又要敲下去,却被锦簇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在干嘛?”锦簇莫名其妙地问。
“咱们没死,哈哈!”申尚大笑,仍然不足以宣泄过剩的精力,于是扭头冲着远处一只正在倒下的冰魁,喊出他这辈子第一句脏话,“我草你祖宗!”
锦簇愣住了,犹豫着要不要甩一巴掌将申尚从疯狂中打醒,他在远处看得很清楚,打倒冰魁的根本不是这个家伙,申尚站在兽妖肩膀上,几乎没出力。
申尚自己冷静下来了,逐渐收起笑容,“慕行秋呢?他没事吧?”
“他也疯了。”锦簇冷冷地说,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慕行秋吐丹了,你可是庞山道士啊。”
“哈哈,道士算个屁?”申尚浑身又冒出一股热气,脏话就像神奇的丹药一样,不仅能产生热量,还能激发潜力,申尚挣开锦簇的掌握,跑向最近的一只冰魁。
他相信,真正的疯子都会在冰魁身边。
申尚猜得没错,慕行秋和跳蚤正跟冰魁打成一团,跳蚤蹿来蹿去,吸引冰魁的注意,它的角甚至能与冰剑一拼,慕行秋手里多了一柄匕首,插在冰魁胸前,另一只手握拳,四五下就将坚冰击碎,从里面抓出微小的种子。
冰魁倒下,然后爆炸,寒袭数里,冰裹众生,可他周围的活物太多了,力量分散,形成的冰层薄得像纸,最弱的妖族也能凭自己的力量挣脱。
申尚追上慕行秋,与他并肩奔向最后几只冰魁,大声说:“咱们打败冰魁啦!他们还以为诅咒生效,妖族会乖乖等死,没想到会遇到反抗。哈哈,咱们赢啦!”
“还没有,这才是第一天。”慕行秋望见了天边正在升起的太阳,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数不尽的星云树种子连成一条条发光的线,为了争夺一次落地生长的渺茫机会而互相吞噬残杀。
不知道它们还剩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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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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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只冰魁留下三十九座浅坑,像是从天外飞来的巨型盘子落在了冰城西、北两个方向,形状规整,几无瑕疵。
二百多只妖族丧命,大都死于冰剑,只有极少数是被冻死的。
申尚背对阳光,望着空荡荡的战场,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只要愿意,他仍然能唤起那股令人兴奋的燥热感——不用再说脏话,他已经能自如地控制这种感觉了。
申尚转身走向营地,觉得妖族的南腔北调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他想找熟人说会话,一块神采飞扬地回忆结束不久的战斗,可是看见昨晚被他站在肩上的高大兽妖热情招手时,申尚笑着摇摇头,看到符箓客们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时,他也没有加入。
他在妖族各个营地里兜了一小圈,没发现锦簇,战斗一结束,饭王就带领一群妖族外出巡视,申尚于是走进冰城废墟。
在一片残垣断壁包围的空地中,慕行秋正在向一群妖族青年传授两仪剑盾,他没有休息,也不想休息,可那些学徒却无法压抑心中的兴奋,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慕行秋,好像他是衣锦还乡的大人物,曾经的玩伴有心相认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慕行秋无奈地摇头,今天更不可能让这些妖族进入静心状态了。
几十步以外的一堵墙下,秃子正在教一大群小妖存想修行,小妖们倒是像模像样地闭眼端坐,蝉翼妖飞飞也在其中,自觉地坐在位置不好的阴影里。
慕行秋决定找时间对所有小妖都做一次检查,这样做可能没什么意义。妖族就算有道根也未必能修行内丹,慕行秋只是好奇妖与道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相通。
慕行秋解散妖族学徒,走向两堵残墙之间的申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申尚已经是老年人的容貌了,这一笑更显苍老,两只眼睛却还有少年的灵动,与吐丹之后的左流英倒有几分相似,“他们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笑疯子’,给你也起了一个。”
“是吗?”慕行秋不是很在意。
“碎冰之矛。”申尚一直忍着不说。一旦开口就再也收不住,“我喜欢你的绰号,不过我自己的也不错,笑疯子,哈,不知道庞山道士们听说这个绰号会怎么想。”
“他们也会说你疯了。”
“能让道士们说出这种话,也算是难得了。”
慕行秋盯着申尚打量了一会,“奇怪,你现在一点也不像道士。比我还不像。”
“那是因为我看破了很多事情。”
“你度过崩劫了?”
申尚的确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申家长子,就连残破的白色墙壁都能让他多看两眼。
“我没度劫,可我根本不在乎了。修行不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道士都被蒙蔽了:有道根就应该修行,修行就要勇攀高峰坚持到底,可是——为什么?”
申尚之所以来找慕行秋。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是道士,能够理解关于修行的体悟。
“为什么我不能当符箓师、不能去放马、不能当士兵、不能做商人?为什么道根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我的整个未来?为什么当我不能施法的时候比最普通的妖族还要软弱?瞧,没人想过这些问题。所有被选中的孩子都兴高采烈,以为自己就此成为天之骄子。结果呢,没能凝丹成功的人觉得自己是失败者,修行停止不前的也是失败者,于是道统里充满了失败者,只有寥寥几名成功者,他们却一点也不满意。”
“就像左流英。”慕行秋说。
“没错,左流英对自己的修行从不满意,因为一旦满意就会遇到叹息劫,他不停地折腾,就为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可是我就想知道,这一切都他妈的是为什么!”
脏话让申尚又激动起来,嘴角冒出一串泡沫,“昨天晚上我明白一件事情,打败强敌一定得是注神道士吗?不,几千名妖族或者几千名普通人类也能,只是更麻烦一点,但这不是关键……”
申尚有点语无伦次,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已经忘了慕行秋,全然是在自言自语。
“有注神道士,也得有吸气道士,有道士也得有凡人和妖族,从境界上来说有高有低,可是所有人都必须去攀登道法的高峰吗?对于一名符箓师来说,自己的命就不如道士重要?一万名、百万名凡人的性命就不如一位注神道士重要?道统不总是说自己在保护这个世界吗?如果注神道士重要到视凡人如草芥,那这种保护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