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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内室那人起身撩起帘子，攒着眉，不悦地说道，“来的是哪个？非要在这种时候……”
“顾兄，”李素卿上前道，“在下李素卿，你可还记得？”
顾永彦顿了顿，看到他依旧素面青衫，眉目间虽有忧色，看起来却一如当年。
“原来是你……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怎的竟不见老。不是说学着陶朱公隐居去了？怎还记得回来找我？”
红鸾见状识趣地退下去，不多会又奉茶上来。
“方才是红鸾不知分寸，还望公子见谅。”
李素卿摇头道，“姑娘言重了，是我无礼在先。冒昧来访，只因事情复杂……”
“什么事？”顾永彦坐在软榻上，凑上前问道。
李素卿顿了顿，道，“顾兄你交游广泛，有个人不知能不能攀上点交情？”
“谁？”
“姑苏城中，宋公公。”
江南商户三百，唯一家马首是瞻，说的便是这宋敛。宫中明争暗斗，他在中间却一直游刃有余，深得先皇宠幸，权倾一时。告老还乡后以多年积攒的钱财为本做起了买卖，而今说是江南首富也不为过。借着曾经在官场的经营，除去正当生意，这人还做一些暗下里的买卖。
“你找他做什么？”顾永彦一惊，转而问道，“你那美貌少年呢？”
“正是为了他，才需要找宋公公。”李素卿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顾永彦想了想，放下茶杯正色道，“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不过这宋公公……我只替你置购见面礼，托人引见，你便说是自己找去的，可好？”
那宋公公权势滔天性情难测，顾永彦不愿招惹这样的麻烦，也在情理之中。李素卿抬头微笑，拱手道，“在下感激不尽。”
顾永彦看着他，只觉原本温润的一双眼中竟溢满决绝，不由多问一句，“那人是谁？”
“南越郡王，”李素卿也不愿瞒他，便开口道，“若能见了宋公公，接下来的事情便只能听天由命。顾兄放心，我定不会提你半个字。”
顾永彦笑着摇摇头，“李兄一诺千金，这一点尽人皆知，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可惜，你为美人抛却一切，今后再见面怕也是难了。”
李素卿无言以对，若不是出了事，只怕上一次就是永别。看着杯中晃动的水，想起许久之前君玉凑到书桌前，偷偷看自己在杯中的倒影，问他之前的样子。又记得一时兴起泼墨挥毫勾勒出那人的身影，可惜这幅画早已在搬往莲花山的时候就佚失了。
心急如焚，只化得一声无奈的长叹。
第二十九章
李素卿日夜兼程，赶往江南赴宋公公之约，到达时体力透支已到了极限。在客栈安顿下来，李素卿掬起一捧水扑了扑脸，隐约看到水面上自己的脸色苍白如雪，原本偏淡的唇色已有几分透明，却带上些当年君玉的味道。他看着不由出了神，莫非相处时日久了，长相也会日渐趋同吗？人常说的夫妻相，竟然是这个原因。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鬓角的发湿了几缕，李素卿眨了眨眼，水滴下，盆中涟漪蔓延开来。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一定等我。
李素卿心中默念，转身走了出去。
恰逢集会的日子，街市上人来人往，骆绎不绝。明知道不可能有，还是会不自觉去寻觅着那人的身影，李素卿自嘲般笑笑，扣响那扇色泽鲜丽的朱漆大门。
呈上拜帖，不多会功夫有门僮过来引路。从侧廊走进去，一路都是精致秀美的山水园林，处处是景，而每处的景致看不到重复，设计独具匠心，不经意间透着主人的雅致。李素卿暗自揣测，为先帝如此喜爱，却能得善终的内官，应该也不是一般庸俗谄媚之辈。
“李公子请在此等候。”门僮淡淡行礼告退，语气从容，调教得极好。
李素卿应了，目送他走远，起身走出房门。门前一间小院角落里布着假山，有水流环绕四周，应是人工所凿。夏日炎炎的江南竟也是一样难耐，所幸这里绿荫掩映，通风畅快，倒是别有一番清凉。
然而毕竟不是那山中景色，李素卿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息着。
“怎么，李公子等不耐烦了么？”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讯息。李素卿随声看去，却见那人一袭天青色绸衫，衣襟袖口都绣着水纹，是苏绣里最负盛名的那一家特有的纹饰。再向上看，领口露着白皙的肌肤，下颌的曲线光滑流畅，李素卿知道，这便是宋公公了。
“见过宋老爷。”深深躬下身去，已算隆重的礼节。
“不必多礼。”那人摆摆手，一张不再年轻的脸看上去依然温和秀美，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韵。
“怎不在屋里坐坐？”
李素卿站定，回答道，“见外面景致诱人，不由自主便走了出来，却实在有些失礼了。”
宋敛微笑着说，“看来李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在我这不需那么些规矩。有什么事情进屋再说，也好品品今年新采的龙井。”
李素卿低声应了，随他走进去，不知何处来的下人早已换上茶具。
“这茶水沏茶浓些，用来消暑却是再好不过。”宋敛端起碟，捏着杯盖轻拂去水面飘的茶梗，浅啜一口。姿态说不出的优雅，不带丝毫脂粉气，却是真有些雌雄莫辨。
“宋老爷，”李素卿顿了顿，说道，“匆忙赶路，也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这里有张字画，当作见面礼，想来您大概会喜欢……”说着，拿出一檀木小匣来，轻轻打开，取出里面的卷轴。
摊开来看着，宋敛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这位前朝名家传世的真迹极少，李素卿有幸购得，当年几乎倾尽积蓄，却是派上了用场。
“他的画作虽难得，懂得欣赏的人却不多，看来李公子应也是精于此道的。”宋敛微微点头，显然对李素卿略加了几分好感。
李素卿想借机说些什么，忽然有人走进来，弯下腰在宋敛耳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听罢，宋敛缓声道，“拿进来便是了，这位李公子也是行家，也可以顺道鉴定一下。”
“宋老爷？”李素卿疑惑道。
“唔，说是送来张画，无题跋无印章，开价却也不低。李公子不妨看看。”
正说着，那人走进来，摊开画卷放在桌上，李素卿当下愣住。画中少年身形妙曼含笑凝视，却是张倾城的脸。
“果然是绝色。纵有娴熟的手法，总还需超凡的想象才能绘得这般美人……”宋敛喃喃地说着，却见李素卿扶在桌面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脸色越发苍白。
“你怎么了？”
李素卿抬起头，“这幅画我认得。”
“哦？”
“正是在下几年前所画，不想被下人卷走，几经辗转竟在此见到。宋老爷，实不相瞒，在下所来便是为了这画中人。”
“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宋敛微微诧异，转瞬间恢复了镇定，开口道，“你且说下去。”
“他……本与我一同隐居在莲花山中，无意被南越郡王遇到，强抢回府。”李素卿语气中尽是苦涩，“只求宋王爷相助，在下可付出任何代价。”
“南越郡王……”宋敛冷笑道，“他何时竟做出这种事情来了。不过，照这样的长相，你迟早也是保不住的。”
“求宋老爷成全。”李素卿压抑着故作镇定地回答，浑然不觉早已把下唇咬破，唇间抹上一道艳红。
宋敛心中一动，“你当真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李素卿点头。
“虽不若画中人那般绝色倾城，但也算温文倔强，偶尔带上几分媚意，算是个尤物……”宋敛低声沉吟着，声音却足以让李素卿听到。
李素卿眸中一冷，垂下眼，一时间心绪竟有些狂乱。曾听说宫闱中那些淫乱之事，只是若真有用，自己便任他玩弄也无妨，只要……君玉能回来。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又是一痛，其中的由来，他却还不知道。有些事情珍重对待了，便喜欢深深留在心里边，只待对方哪日突然想到了，再来问自己这最初的承诺，那时却该是怎样的欣喜。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几个字反复回转在舌尖，始终没有说出口，意志却渐渐清明起来。
“宋老爷，这怕是不可以。”
“哦？”宋敛挑起了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凌厉，却不是表面温良无害的样子。
李素卿暗叹，到底是曾在宫中叱诧风云的人物。
“我若袖手旁观，你还可以去找谁？”宋敛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素卿苦笑，“在下一介草民，自然没有向那王爷要人的本事。只是答应了他要在一起的，如今只有一试。在下也知这样的请求为难了些，但是……实在情非得以。宋老爷如能相助，当结草衔环以报，只是这一样不可以。若委身他人，将来便再没有和他一起的资格，只怕更让他难过。所以，也应当珍重自己。”
宋敛目光闪动，似为这番话有所触动，却不愿就此与赵衢对上。想了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