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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壁记 陈登科-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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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起红铅笔,在《简报》上重重地又画了个问号。
  成跛儿呐钠地问道:“那……我?”
  程璞直截了当地说:“怎样大办钢铁?明天我找几个工程师和工人研究一下。你的工作是可以调动了。明天,我建议市委成立一个机构,叫指挥部也行,叫委员会也行,反正要把从群众家里拿来的所有五金器皿,统统还给人家。什么自动捐献呀?都是搜刮来的。借着共产党的威望搜刮来的。因为我们的党威信太高了!越这样,就越要珍惜这种威信。已经砸掉、炼掉、化掉的,统统照价赔偿。你,就到这个机构去负责,解铃还得系铃人嘛。安东同志在省里开会,我会和他联系的……好吧,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有积极性的话,替我拟这样一个报告,就是关于成立那个机构的。凡是侵害了群众利益的,都可以选到里面去。这是为了不要让群众在背后骂我们。”
  程璞讲完话,便拨了电话,叫市委的秘书立即和安东接上线,他要亲自和安东谈话。
  第二天一早,安东就从省里赶了回来。从充血的眼睛来看,他至少有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
  他一回来就参加了程璞召开的座谈会。工人和技术人员们摆的事实,讲的道理,使他暗暗吃惊,但他没有发表意见。中午,他把程璞请到了自己家里。夏雯准备了几样菜,自己没有作陪,匆匆忙忙赶着去上班了。两杯酒下肚,两个人便把话讲开了:
  “老安,你是学工的,你应该比我更懂。这种做法简直荒唐!”
  “老程,老实说吧,我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但上面一个劲地催,而且从各地情况交流来看,形势确实逼人……”
  “逼人?逼人说假话!”
  “不过有时我也想,是否我们的认识确实落后于大跃进的形势了?矫枉过正,这也在所难免。”
  “坏就坏在我们有些同志,包括有些负责同志,太会造舆论了。讲得不客气一点,是太会吹了!上面吹,下面就有人拍!就连我们的老祖宗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也被吹成了玉皇大帝。只要捧出一句马克思的话,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讲的,就吓得大家不敢吭声了。唉!马克思假使看到我们是这样的‘一天等于二十年’,脱掉了裤子进共产主义,他非气得连胡子都要翘起来……”
  安东听他这一番议论,吓了一跳,忙道:“老程,你说话稍稍注意一点。”——因为他在省里已听说程璞在中央党校时提出了一些怪问题,引起了一场辩论……
  程璞压根儿没有听进去,说得更加滔滔不绝:“老安,说心里话,你可相信成木林炼的那些铁能派用场?其实你也明白,这只是一堆没有任何价值的数字。所以,自己也不大过问。随他去吧,反正可以向上面交帐……嘿嘿,这是做官的学问!我和你老安相处几年,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不该染上这种习气的……这样的乌纱帽戴得住么?为什么市委书记的家里铁锅铁勺没有人来砸?!为什么市委机关的铁门铁窗保护得好好的?!所以,这样的数字,是给我们的乌纱帽上贴金,而老百姓是在贴血本。”
  安东的心被这个程磨子狠狠刺了一下,脸上发烧,但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夏雯回来时,安东一个人闷闷地在起居室里踱步。从烟灰缸里堆成尖尖的烟头来看,她丈夫正烦恼着。
  夏雯说道:“刚才省委李书记打来电话你知道么?”
  安东点点头,他正是为这个电话烦恼……
  夏雯说:“口气好厉害:‘请你们不要忘记反右派的教训……’——这是指程磨子吧?唉!这个人真是又直又倔,反右派的时候,要不是你保了他,早闯在刀刃上了……不过,老程真是个好同志。”
  安东没有搭理,呆呆地望着墙上一张水印的郑板桥的竹子,嘴里轻轻念着画上面的题诗:“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熟时是生时。”忽然似有所悟,叹了口气,“干革命干得好象有点经验了,却反而生疏了……”
  夏雯瞪了他一眼:“什么?生疏了?!你这个人还算是老共产党员哩?”
  安东苦笑了一下:“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对许多新事物都有点手足无措么?!难道我真成了小脚女人?……”
  夏雯想了想,说道:“说正经的吧,程磨子已经把大办钢铁的指挥部磨得人心惶惶,也怪,工人们都拥护他……”
  安东还是一圈一圈地踱着步,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
  上面接到了一封又一封的“人民来信”,控告程璞破坏大办钢铁。省委主管工业的李书记接二连三地打电话给安东,要他严肃处理。
  安东没有法子,和市委几个常委商量了一下,让程璞负责农村工作。同时,也悄悄地把砸掉的铁锅铁勺,统统退赔给了群众。大办钢铁指挥部也调整了一番。采纳了一些合理化的建议。
  他又找程璞谈了一次话,他满以为程磨子会理解他的心意的,哪知,还没有等他开口,程璞就直截了当地说:“老安,不必讲什么了,我都明白。现在在你心里的天平上,党性和组织观念,一百市斤对五十公斤,好象是摆平了……”他冷冷地一笑,“组织观念和党性不是两个砝码!”
  安东又被刺了一下,这次他真感到不愉快了。为了他,自已还在李书记面前检讨了一番,可这个程磨子还尽磨得人心里酸滋滋的。
  程璞是闲不住的,既然专门分管农村工作,便就到农村去。
  这个市的郊区有两个县,现在划成了二十个人民公社。先到哪个公社,他自己也没有主意,反正得先回一趟家。他没有带警卫员,也没有带秘书。市委办公室安排了一辆小汽车送他。司机把车开到他宿舍,程璞已经搭上长途汽车走了。程璞的家在郊区一个叫桃花潭的镇上。这里原先是一个区的所在地,现在改为公社了。程璞的老婆叫石亦凤,原是个农村妇女。他们的婚姻是从小定的亲。抗战期间成亲之后,两个人的感情一直不好不坏,可脾气倒挺相似,都是属石头的。乡里人叫他们是一个磨子,一个碾子。石亦凤也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格。解放后,亲戚都劝她跟程璞到市里去,她死活不肯,说:“谁要沽他的光!”除了逢年过节到城里走一遭之外,就长期呆在农村。现在公社里当个妇女主任。夫妻俩都是硬碰硬的脾性。生的一个儿子却是肉头肉脑一副憨厚的样子。长到十岁,还不知道老子是市委书记。那是由于娘的教育:“别没长进,扛着老子的名声当幌子!”儿子连姓都跟着母亲,叫石鸣。——这一点,程璞是很为他老婆叫好的。所以当儿子问起他在市委干什么的时候,便答道:“当长工!”石鸣惊奇地说道:“现在没有地主了,哪来长工?爸爸骗人!”程璞便解释道:“长工就是勤务员——为人民服务,懂吗?”
  程磨子要回家看看,这消息简直是桃花潭的大新闻。有人说他被贬了,有人说他要调动工作了,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回来和石亦凤离婚的。石亦凤听了,唾了一口:“呸!打游击的时候,还不知多少次传说他死了呢!”她只当没有这回事,冲着来向她报信的公社会计讲:“你们都是吃饱了撑得慌!为什么一个市委书记抬抬腿都刮这么大的风?!”不过,她心里倒真盼他回来,倒不是图感情上腻味腻味,而是有一大半政策上面的问题想问问他。
  反正市委办公室给公社打来了电话是千真万确的。原说是中午能到,可到天黑还没有见到程磨子的影子。而家里等他的人却够开两桌饭了。这里面有当年跟程磨子打仗的老游击队员,有关心他的老朋友,有想打听点什么新闻的好事之徒,也有程璞的亲亲戚戚。其中,最关心他的是程璞的一个老表嫂子。程璞的表哥原先也是打游击的,抗日战争初期就牺牲了。留下了一个寡妇和一个孤儿。他表侄现已二十四岁,当上了一个公社的武装部长。母子俩人都是程璞拉扯大的,程璞待这个老表嫂子比自己的母亲还好。老表嫂子一听到汽车喇叭响便念念叨叨地说:“这回程磨子该来了……”可是所有班车都过去了,还是没有见人来。
  程璞半路上跳下了长途汽车,这是临时决定的。因为在车上遇见一群从外省来的参观者,要参观一个报上有名的先进大队。据记者们的报道,这个大队的粮棉都放了高产卫星,而且又是有名的山歌之乡——真是要物质有物质基础,要精神有精神食粮,几乎已一脚迈进了共产主义的门槛。这个大队和所属的公社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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