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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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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抓他,他不开门跳窗户跑了,一口气逃到西伯利亚。虽然他用自己的真名实姓住在那里,而且证件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是从奥尔沙来的,他却始终没有被关进去。既没有被机关传讯,也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因为有三种通缉:全苏联的、共和国的和省的,而对逮捕大流行时期的逃犯,至少有一半不会宣布省级以上的通缉。根据偶然情况,诸如邻居告密等,决定逮捕的人犯,很容易用另一个邻居顶替。像安德烈·巴威尔那样,偶然落入围捕圈或陷入设伏的住宅并有勇气即刻在第一次审讯前逃跑的人,从来也不会遭到追捕和受到追究;谁要是留下来等待公正处理,谁就得到刑期。然而几乎所有的人,占压倒多数的人,正是这样表现的:犹豫畏缩,束手无策,听天由命。 
  诚然,内务人民委员部在抓不到所需要的人的情况下,往往让亲属具结不出境,而随后补一个手续,用留下的人代替逃跑的人,是轻而易举的。 
  普遍的无辜也就产生普遍的无所作为。也许还不至于被抓起来?也许这样就对付过去了?A·H·拉德仁斯基是偏僻的科罗格里沃地方学校的主要教师。一九三七年在集市上有一个农民走到他身旁转达了某人的话:“亚历山大·伊万内奇,快离开吧,你已经上了名单了!”可是他留了下来:要知道整个学校都靠我支持,他们自己的子女也在我这里念书——他们怎么会把我抓起来?…… 
  (过了几天就被捕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万尼亚·列维茨基在十四岁的年纪就懂得:“每个诚实的人都应当入监牢。现在爸爸在坐牢,等我长大了——也会把我关起来的。”(他二十三岁被关进监牢。)大多数则麻木不仁地抱着一线希望。既然你是无罪的,——那为什么要把你逮起来呢?这是错误!人家已经抓住你的衣领在拖,而你却还暗自念念有词:“这是错误!一弄清楚——就会放出来!”把其他人大批关进去,这也不像话,但是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谁弄得清楚:“也许拔一个恰好是……?”至于你,你肯定是无辜的!你还把机关看成是合乎人类逻辑的机构:一弄清楚,就放出来。 
  因此你干吗要逃跑呢?……你怎样可以抵抗呢?须知你只会恶化自己的处境,你会妨碍把错误弄清楚。你连下楼梯都跟着脚,因为叫你不要让邻居听见,哪里还谈得上进行什么抵抗。 
  后来在劳改营中他便会痛切感到,如果每个行动人员夜里去执行逮捕时,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因而也和自己家属诀别的话,那情形会怎样呢?如果在大规模捕人入狱时期,比如在列宁格勒,当把全城四分之一的居民投入监狱的时候,人们不是坐在自己的洞穴里,听到每一次大门砰砰响声和楼梯上的脚步声就吓得发呆——而是明白了他们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于是精神抖擞地几人一组手中拿着斧头、锤子、火钩子,拿着顺手拿到的一切东西在自己的门道里设下埋伏,那又会怎样呢?既然早就知道,这些夜间便帽客来者不善——那就给杀人凶手迎头痛击,这决不会错。还有那辆停在街上只坐着一个司机的“乌鸦车”——赶走它,或者扎穿车轮n机关不会马上算出工作人员和车辆的缺额,这样一来,不管斯大林多么渴求,这个可诅咒的机器一定会停下来! 
  如果……如果……对于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们简直是咎由自取。 
  再者,抵抗什么呢?拒绝解下裤带?或者拒绝站到房间角落里?或者拒绝跨出家门槛?逮捕是由一连串小动作、是由许多细微末节构成的。为了单独的任何一件小事,似乎都没有意思去争论(当被捕者的思想围绕着一个大问题“为了什么?”在转圈子的时候),而所有这些小动作集合在一起也就不可避免地构成了逮捕。 
  一个刚被捕者的心里有多少事儿在翻腾!——光这一点就足够写一本书。那里可能有着我们想都没有想到的感情。一九二一年逮捕十九岁的叶夫根尼娜·多雅林科的时候,三个年轻的契卡人员在她的床铺里、放衣物的五斗柜里东翻西找,她都不在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找到的。可是,突然他们碰了她连母亲都不会给看的隐秘日记——三个充满敌意的陌生青年一行行地读着她的日记。这件事对她的震撼,超过整个卢宾卡连同它的栅栏和地下室。在许多人说来,逮捕对这种私人感情和眷念的伤害,可能要比监狱的恐惧或政治思想强加于他的强烈得多。一个内心对暴力未做准备的人在暴力行使者面前总是弱者。 
  稀有的一些聪明而大胆的人刹那间就明白了该怎么办。科学院地质研究所所长格里高里耶夫一九四八年在来人抓他的时候,筑起防栅进行抵抗,赢得了两小时的时间去烧毁文件。 
  有时,被捕的主要感觉是如释重负,甚至……高兴,但这是发生在逮捕大流行时期:当四周围正在把像你那样的人一个个抓起来的时候,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却老不来抓你,不知为什么老是拖延——须知这种困扰,这种煎熬要比任何逮捕都叫人受罪,而且这不仅对软弱的人是这样。以后我们还将多次提到的瓦西里·弗拉索夫,一个无所畏惧的共产党人,不顾他的非党助手们的劝告,决意不逃跑。卡德区的全体领导人都已被捕(一九三七年),但却老是没人来抓他,他吃不消这种精神压力,只能自己把脑袋伸出去挨打——他被收押了,也就安心了,并且在被捕的最初一些日子里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伊拉克里神父一九三四年到阿拉木图去访问被流放的教徒们,在这期间已经到他莫斯科的住所去抓过他三次。当他回来的时候,教民们到车站去接他,没有让他回家。把他从一家到另一家地辗转藏匿了八年。神父被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折磨得精疲力尽,所以当一九四二年终于把他抓起来的时候,他竟高兴地给上帝唱起赞美诗来。 
  在这一章里,我们讲的都是群众,都是那些莫名其妙被关进去的家兔们。但我们在书中还将涉及那些在新时代里依然是真正的政治人物的人。薇拉·雷巴科娃,一个女大学生——社会民主党人,在外面的时候她一直向往着苏兹达尔隔离所:只有在那里她才能指望会见老同志们(外面已经没有这些人了),养成自己的世界观。女社会革命党人叶卡捷琳娜·奥利茨卡排在一九二四年甚至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进监狱,因为进去的都是俄国最优秀的人物,而她却还没有为俄国做什么事。但是外面的世界已经不让她呆下去了。这样,她们俩人都抱着自豪和欢快的心情走进了监狱。 
  “抵抗!为什么不见你们抵抗!”——现在那些始终太平无事的人倒责骂起我们来了。 
  是呀,抵抗本应从这里、从一逮捕起就开始。 
  但没有开始。 
  就这样,你被他们带走。白昼逮捕必定有这个不可重演的短暂时刻——或者采取隐蔽的方式,事先偷偷摸摸和你约好,或者公然不讳地,手枪亮在外面——穿过人群,夹在千百个同样无辜也同样免不了遭难的人们当中把你带走。你的嘴并没有被堵住。因此你可以并且本来应当叫喊!你应当大喊大叫,说你被捕了!说乔装打扮的坏蛋们在抓人!根据诬告在抓人!对干百万人在进行无声的摧残!我们的同胞每天多次地在市内各处听到这样的呼叫,也许会激愤起来?也许逮捕会变得不那么轻而易举!? 
  在一九二七年,当驯服性还没有使我们的脑子那么软化的时候,大白天在谢尔普霍夫广场上,两名契卡人员企图逮捕一个女人。她抓住路灯杆子,叫喊起来,不肯就范。一大群人聚拢来(需要有这样的女人,但也需要有这样的人群!过路行人并没有全都低下眼睛,并没有全都急忙从旁边溜过去!)。这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当时就为难了。他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干活。他们坐上汽车跑了(这个女人本该立即上火车站,坐车离开!而她却回家去过夜。于是夜里就把她带到了卢宾卡)。 
  但是,从你那干涩的嘴唇里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因而过往的人们便把你和你的刽子手们误认为是一起遛弯儿的好朋友。 
  我自己也有过许多次叫喊的机会。 
  在我被捕后的第十一天,三名白吃饭的反间谍人员把我带到了莫斯科的白俄罗斯车站,他们的主要负担是四只装战利品的箱子,而不是我(经过长途跋涉。他们对我已经完全放心了)。他们名为特派押使,实际上是在押解我的借口下,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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